夜色下將那挖出來的東西往派出所送的時候,不管是公社大院還是派出所那都是燈火通明，除了養殖場那邊，公社的民兵們也全都被動員了起來,四下裏走動著，像是在找什麽人，還有什麽治保主任啊，什麽街道幹部啊，凡事能搭上邊的,那真是一個沒落的全都在這邊待著,可見這事兒有多大。

更甚者,在派出所裏聽他們說話間的意思,連夜的已經派人去了縣城,連著段家村那邊都找了人去。為啥找那邊？那不是有部隊嘛,好歹也能借幾個人幫忙抓特務不是。

別以為抓到兩個就一定是兩個了,像是這樣的事兒,那只要逮著一個，再處理及時的情況下,順藤摸瓜抓出一串來那都是很有可能的，你說，這樣的情況下能不往大裏折騰？那是不怕人多,就怕人少啊。

段德寶這會兒其實已經開始有些犯困了，這一天又是往來辦事兒，又是半夜盯梢,又是報信挖東西的，不但是耗盡了體力，也耗盡了精神。可偏偏他還真不能去休息，因為他是第一發現人啊！不說上頭要走流程,讓他寫下發現過程什麽的，就是審訊的時候，也需要他做旁證，給犯罪分子一些心理威壓，助力他們更深入的挖掘不是。

所以這會兒段德寶的形象那是相當的不成樣子，眼睛裏全是血絲，精神雖然還算振作，可那種累癱了的氣息怎麽看怎麽厚重的嚇人。

偏偏吧，這年頭審訊犯人……那總是問你說不說，說不說的有什麽用？人家既然幹了這個，那是早就知道抓到必死了！這樣的情況下，把自己當個蚌殼，不定在主子那兒還能混個忠義的名聲，為被當做人質壓在那邊的親人換點好處呢，人幹嘛要出賣同夥？

反正就段德寶自己來說，若是他到了這個地步，光聽這麽沒水平的審訊那是怎麽也沒法子開口的，這些人想要破案，多半還是要靠著廣大人民群眾的火眼金睛，從他們的交際中去尋找線索。

可他們能耗著他耗不起啊！他是真想早點回去睡覺，所以難得的，他也招搖了一把，摸到一邊和那圍觀的派出所領導嘀咕了幾句，然後在那審訊人員喝水的空檔裏，走過去做到了審訊人的位置上。

點上一顆煙，去了幾分腦子裏的混沌，段德寶耷拉著眼睛開口了。

“我知道你不開口是怎麽想的，呵呵，家裏有親人在人家手裏吧！當人質？看看你這活兒幹的，人家從根子就那就沒信過你。”

這聊天一般的開頭，別說是那特務了，就是邊上旁聽的也忍不住挑了眉。這路數……有點意思。

“不過你這腦子不行啊，怎麽到現在還沒想明白呢！不信？來，我和你說說，你看是不是這麽個事兒。你看啊，你這過來探聽情況，肯定一條線上不少人吧。等著你信的應該也不少對吧。你不說，就是想著你這忠貞一回，讓他們見情？然後報告能好點？你家人能得益些？”

這不廢話嘛，就是邊上看著的都知道是這樣。那特務索性閉上了眼睛，許是覺得自己聽的全是廢話。可段德寶卻沒在意，看著手裏煙到底了，重新點上一根說到：

“都是被當做棄子的，你說，他們難得有機會匯報的時候，是會為自己多說些好話，還是重點說你？一個死了的，沒用處的人？肯定自己啊！都拿自己當死人了，還在意什麽情分。不抓緊機會給自己多籌劃點好的，那豈不是白費了這一番危險？那麽怎麽才能將這好處做到極致呢？那自然是下頭的人出了錯，他們努力補救，這才沒能徹底癱瘓對不對？不這樣，怎麽能顯出他們的能耐？他們的辛苦？”

他說到這裏，那人蹭的一下又重新睜開了眼睛，看向段德寶的眼神都帶上了疑惑和怨恨，這說明啥？說明他其實心裏也有過這樣的猜測想頭，只是一直沒露出來罷了。這會兒一下子讓段德寶挑破了，讓他越發的不安心了，所以怨恨。

看到他這個眼神，段德寶高興了，感覺自己這一番話總算是沒白費。也是，像是他們這樣在黑暗中行走的人，別的可能不多，疑心卻從來不會少，除了自己，會有多信任別人？

而這個時候，派出所所有旁聽的人都不自覺的禁了聲，許是他們也感覺到了這一番話的威力，看向段德寶的時候眼神都有些覆雜起來。只覺得這往日看著好說話，大方大氣的人，心思細膩的有些嚇人。

“你其實也這樣想過的對吧，只是一直安慰自己，自己給自己找個希望是不是。所以啊，你如今最該做的其實就是趕緊的將這一條線的人都說出來。別覺得我這挑撥，是誘供啊，我這麽說是有道理的，也是為了你那邊的親人好。”

讓人招供還是為了別人好？呵呵，這話說的，幾個老警察都想搖頭，靜靜地聽著，看他還怎麽忽悠。與此同時，有幾個機靈的，還小心的拿出了紙筆，開始記錄了起來，這都是經驗啊，看看那敵特的表情就知道，戳心窩了。

段德寶的審訊還在繼續，只是背脊上的肌肉這會兒已經開始放松了，說話也越發的語氣隨性起來，聲音也帶上了幾分跳脫，努力的將自己的腦洞說的像那麽回事兒。

“你看啊，要是你們這一條線的人全出事兒了，那麽這情況被那邊知道了之後會怎麽想？肯定會懷疑到你身上，可這可能性因為出事兒的人多，所以分量自然就減輕了是不是，就是想殺雞駭猴的抓個典型，讓下頭的人知道厲害，那也未必是你家的親人了對不對？倒是你們這些人裏職位最高的可能性更大些，因為效果好啊！一個頂幾個！多劃算。”

劃算？這全是人命，你這麽說也不怕把你的同事們給嚇著！當然這會兒段德寶是反應不過來這個的，因為他這會兒腦子正處在開腦洞的興奮狀態中。沒工夫看周圍。不過他後面的話倒是救了他自己一回，讓周圍旁觀的、相對清醒的人意識到他終究還是在忽悠。

“甚至還有一個可能，若是你們上頭所圖頗大，為了不影響軍心的情況下，還會反過來將你們這些人的親屬當成烈士家屬給予照顧，讓人心惶惶的其他暗子能聽話的繼續工作。你想想有沒有這個可能？”

別人覺不覺得是不是有這個可能不要緊，關鍵是要這個敵特感覺有可能。雖然他未必真的信了段德寶的話，可很顯然和被人將黑鍋扣到自己頭上相比，這兩種可能都更讓他安心些。像是他們這樣幾乎不可能回去，不可能再有生路的人來說，有什麽比安心更重要？

看著他臉上的表情越發的難堪，段德寶笑了，將手裏的煙甩了一根過去，邊上聽了半響的孫成安十分有眼色，立馬湊過去給點了，順帶還給了段德寶一個眼色，眼睛往那邊的派出所同志哪兒掃了一眼。

這人，在政府機關工作了這麽點時間，如今居然也知道怎麽默不作聲的暗示了，進步不小啊！不過他也確實說的夠多了，接下來再插手就有點不知道進退了。到底他不是派出所的人對吧，今兒這事兒他功勞也夠大的了，風光不可占盡的道理他還是懂的。

“我說的你自己想想，想通了，那就和派出所的同志說，我們是什麽樣的人，你其實應該比尋常的老百姓更明白才是。”

說完段德寶施施然的站了起來，沖著派出所的幾個人笑了笑，然後打著哈欠就往自己宿舍的方向去。也不管後頭那一群人是個什麽表情。

走在回去的路上，孫成安重新恢覆了以往跳脫的模樣，八卦著問他怎麽想到說這些？怎麽猜到那些敵特的想法？怎麽覺得那邊會這麽處理？

那問題多的，差點變成十萬個為什麽。問的段德寶頭都漲了，他能說是諜戰片看多了不？能說是間諜小說影響的不？不能啊！

所以這會兒他也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高調的有些不合適了，不過自己挖的坑，怎麽也要填上，想來有這個疑問的不只是孫成安吧。

“你沒聽出來？全是忽悠啊！我這是想早點回去睡才說的，哎呦這一天累的呦，我這渾身骨頭都快散架了。”

“可你說的，說的，我覺得都挺在理啊！”

“不再理，能忽悠住人？”

“可這，這我就想不到。”

“那是你看電影不帶腦子，你想想看放映室裏的那些打仗的電影，那些對頭出事兒了都是啥模樣？不是推諉，就是甩鍋，顯然這事兒他們做慣了的，而且還人人知道，你把這些和今兒這事兒湊一下，還能說不出個一二三來？反正不管最後是不是這樣，只要咱們認為是，並說給他聽那不就成了？信不信的，那也看他信不信他的領導了。”

這話說的有點繞，可道理卻很是說的通，反正後頭跟這出來，也準備回去休息的書記，鄉長聽著忍不住暗暗地點了點頭，覺得段德寶這腦子不錯。不過同時他們對於段德寶忽悠人的功夫也有了新的認識。

對視一眼，得，這人看樣子還能派上別的用處了！這樣的人幹聯絡的活，屈才了啊。至於什麽用處？到時候就知道了！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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